撰文/马萱 摄影/许云华 执行/汤剑华
拉祜族源于古代羌人,传说来自遥远的雪域高原,号称“天祜猎神”部落,是云南特有的民族。拉祜山寨过大年,前后是4天,拉祜话叫“霍甲”。
“天祜猎神”的部落遗风 这里是云南勐海县布朗山乡吉良村曼迈小组,全村54户421人,全都是拉祜族。生活在这里的拉祜族为拉祜纳,是较好地保存了古老传统的一个拉祜族支系。 拉祜族源于古代羌人,是云南特有的民族。过去,拉祜族很喜欢打猎,被其他民族称为“猎虎的民族”。扎宛囡的母亲,一位80多岁的老人向我们讲起了从上辈人那里听来的传说:拉祜人的祖辈来自遥远的雪域高原,号称“天祜猎神”部落,猎虎猎豹攻城拔寨无坚不摧。后来被派往寒冷的“冰国”攻战,因气候恶劣失败,无功而返,开始了艰难的长途跋涉大转移,受尽了折磨,从此部落元气大伤,便逐水草而下,杀豺狼虎豹而食,择良林而居,顺着山脉走出葫芦丫口,一直走到现在定居的地方安顿下来。 拉祜族妇女头发是剃光的,平时戴头巾,据说是为了防备在打猎过程中被动物抓住头发。我们在寨子里见到不少老年妇女是短短的寸头,年轻一点的则留齐耳短发,算是对传统的一种妥协。
寨子建在小山脚下的山坡上。被称为“干栏式建筑”的竹楼高高低低、错落有致。楼的主体由木板、木柱构成,屋檐低矮,鱼鳞般的瓦片经岁月打磨已变成深黑色。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篱笆围起来的小院落,楼下放杂物、养牲畜,楼上则住人兼烧火做饭。寨子前是一片开阔的稻田,眼下已收割完毕。 时值年底,人们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悦中。空气里到处飘荡着酒香,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用玉米酿酒,准备在节日里开怀畅饮。如果不是亲眼所见,很难相信如今的村寨还上演着这样一幕:一头肥壮的水牛被牵到寨子后面的山坡上,据说是全寨人凑了4000块钱买下的,人们把牛用粗绳拴在一棵红毛树下;寨子里的大人孩子都来了,大家害怕万一杀不死的牛拼命反抗,都躲在竹蓬、树后紧张地偷看;开始杀牛了,只见操刀的人提起砍刀,麻利地在牛的4个膝盖处各砍一刀,牛颓然下跪,另一人用削尖的竹杆从牛肋骨的部位拼命狂戳牛的心脏,一片红色的血雾喷涌而出,牛头一歪就再也不动了;杀牛者洋洋自得地环顾四周,随手扯了把野草抹了一把脸;然后,开始按户分配,牛肉、牛肠、牛心都要保证家家有份;很快,牛肉和各种内脏被分成一堆一堆的,整齐地摆放在篾席上,各家女人用背篓装了回家。 走上一户人家的晒台,只见三四个村民忙碌着,在弄一个纸扎的工艺品。 主人放下手中的活计,拿出小凳来给我们坐。从他那并不流利的汉话中,我们得知,这些天寨子里忙着过新年,拉祜话叫“霍甲”,是辞旧迎新的节日。前后要过4天:第一天杀牛、杀猪;第二天上午到长辈老人家里拴线祈福,下午唱歌跳舞;第三天晚上到长辈老人家里送肉送糍粑,为老人送水沐浴;第四天射弩、打陀磥、摆宴席,庆祝新年到来。 扎纸象的工作引起了我们的兴趣。纸象是用竹篾扎成躯干、竹杆做四肢、尾巴则非常有创意地用刚收割的稻穗做成,最出其不意的是用芋头和西番莲果实做成的公象生殖器,非常形象。主人扎宛囡很不好意思地笑笑,说这是规矩,必须得做成这个样子。每年逢年过节,这项工作由全寨人轮流做,今年轮到了他家,要扎一公一母两只,经过掌管祭祀的卜玛算日子,必须在当天完成。 说话间,纸象扎好了。村民把它们抬入屋内,并排放在芭蕉叶上,前面放上用竹子和蜂蜡做成的祭祀品,在公象前边放了一根横木。专门负责祭祀的卜玛在纸象前跪下,口中念念有词,念完后将点燃的蜡条粘在横木上,又顺手从旁边抓了一把米撒向两头象。 祭祀的礼仪完成后,人们坐在火塘边喝茶聊天。刚才念经祈祷的人名叫扎帕陶,今年63岁,他专门负责村里所有的宗教礼仪,与分管劳动工具的扎列(铁匠)、专门为病人作法的毕摩(巫师)同为寨子里的三个重要角色。他们各司其职、各尽所能,保佑村里人畜平安、兴旺发达。有人说,前任刚刚去世,扎帕陶是大家投票选出来的卜玛,管理小庙,每天要到庙里举行三次滴水仪式。
神秘的供奉者 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,我们去找村长扎果,正赶上他家晚辈给长辈拜年。 村长扎果和妻儿先到,不一会儿,兄弟姐妹都来齐了,大家郑重其事地跪在桌前,从挎包里拿出用芭蕉叶包好的猪肉、糍粑等食物,递给父母亲。平常神气活现的扎果,在父母面前变得像孩子一样乖巧,顺从地伸出双手,老人则拿起桌上准备好的一根纯白棉线,认真地在扎果手腕上缠绕。拴线被称为“树欢”,意思是把灵魂拴住。母亲则为女性晚辈拴线,儿女们都安静地听着长辈祝福。我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,却分明看到了老人慈爱的目光。 下午,村长家楼上人声一片,走上嘎吱作响的楼梯,只见昏暗的光线下,人们围着两张小竹桌正在吃肉喝酒,不时发出“日多——咩”(拉祜话:干杯——喝)的欢呼声,兴致很高。见到我们来,村长高兴地叫人拿来小篾桌,摆好酒菜让我们坐下,并每个人敬上一碗酒。 大约5点钟,卜玛派人来叫我们,把我们领到当地人称为“憨叶”的小庙。 小庙其实是个小庭院,正对大门的是两间用竹篾和挂瓦盖成的房子,第一间房子里有两排篾笆搭成的凳子,平时可以供很多人在这里聚会,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根粗木头横放着,上面粘着些燃烧的蜡条,在阴暗的环境里幽幽发着橙色的暖光。穿过这间房子,就到了第二间房子,这里似乎应该叫做“大殿”,因为这里的气氛严肃又正式。 我刚想随卜玛进入,他回过头指指我的鞋子,意思是不能穿鞋子进入。我赶紧甩掉厚重的登山鞋,随卜玛走进“大殿”,脚刚着地顿时一股凉气袭来,原来屋里的地面全是潮湿的土壤。 就着摇曳的烛光,我站在门边打量。一个巨大的木架矗立在房屋中央,这就是神秘的供奉者。但这究竟是谁,是什么?祖宗?英雄的化身,还是花草树木?我不停地假设,仍百思不得其解。问了卜玛,他似乎也说不清,只说这东西叫“帕夏”,村里没有人能用汉语表达它到底是什么。人们天天要来这里滴水,向神秘的供奉者祈求祝福。 卜玛在昏暗的光线里点起蜡条,嘴里念念有词,然后把水滴在地上,再把蜡条粘在木架上。 走出大殿。外面已经聚集了很多妇女,她们背着竹箩,里面放着红薯、苤菜、南瓜等和用新米煮成的饭。 卜玛走到大殿外的一个木槽旁,开始念祝辞、点蜡条、滴水、撒米。他一走开后,妇女们迅速围拢来,重复着卜玛刚才的动作。她们不断地往木槽上放米饭,米饭很快就堆满了木槽,掉落到地上。女人们又把南瓜、黄瓜、苤菜等放在旁边的地上,奉献的物品数量越来越多,几乎堆成了一座小小的瓜果山。
与神共舞闹新春 小院里的人们渐渐地散去,只留下几个妇女等候着。她们穿着漂亮的新衣服,上身是斜襟长袖上衣,下穿五彩花筒裙,颜色非常鲜亮艳丽。此外,她们还戴上了平时很少戴的银首饰,所有的银项圈、银手镯都很厚重,样式古朴大方。 她们一边起劲地敲着铓锣,一边等其他人。陆续来了10名妇女、2名男子,他们开始敲鼓、铓、镲,敲出来的声音不成音调,也没什么旋律,但人们却并不介意,仍然很起劲地敲。 卜玛抬着装有米和竹签的一个小竹桌走到院中央,带着所有人往自己家走去,人们在卜玛家昏暗的屋里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。大约过了十多分钟,一行人边走边舞着来到寨子中间。 寨子中央铺好了两块很宽的篾垫。不一会儿,只见一队人抬着一种纸扎的“花树”出来了,其中两人抱着昨天扎好的纸象,刻意地使象前俯后仰,摹仿其奔跑的姿态。“花树”用拉祜话叫“伏比节”,是祭祀用的东西,它用刚从田里采来的连秆稻穗捆成一束,摆放在篾箩中,箩里放满当地日常食用的芭蕉、黄瓜、苤菜、红薯等,稻米秆上插着用棉纸和刨花做成的花朵。我数了数,大约有30多个“伏比节”,这代表着30多户人家。 后边的一队男人每人抬着一支细竹杆,上面挑着用绵纸做的幡。 人们依次放下“伏比节”和一对纸象,摆放好这些东西后,开始敲锣打鼓。 仪式开始,围观的人们互相抛撒米粒,并发出“洒——洒——”的声音,相互微笑祝福。 几个老年男子在场中跳起舞来,动作非常简单,有时像是傣族舞,更多的则是抖抖手、抖抖脚。跳到高兴处,人们掏出筒帕(当地人用土布缝制的挎包)里的米粒抛撒起来,“洒——,洒——”的欢呼声不绝于耳,米粒落在地上、人们的头发上。妇女们开始跳一种舞,双手在体侧有节奏地轻摆,双脚一顿一顿地绕圈,不是多复杂的舞步,毕竟节日里的舞蹈只要表达开心就够了。 庆祝的场面很热闹,怎么看都让我想起“歌舞娱神”这个词。 舞罢,所有人围成一圈,再次向“伏比节”抛米。然后,人们拿着“伏比节”、纸象和幡列队走向小庙。人们在小庙外面逆时针绕三圈后,把所有的祭祀品抬进了小庙的主殿。
世代相传的敬老习俗 夜晚的山寨非常迷人,夜空晴朗,夜色醉人,但是到了睡觉的时候真是令我头疼。屋檐低矮的竹楼里,炭火彻夜不熄,十分呛人,据说这样可以驱赶蚊虫。好不容易习惯了烟熏火燎,主人家灯一熄,老鼠便开始在房梁上闹腾起来。 刚刚有点睡意,女主人——一个年轻的妇女起来了。她下楼片刻,便抱上来一捆柴火,也不管我们就睡在火塘边,就开始用刀劈起柴来。我一看时间,才凌晨1点多,就要开始煮饭了吗?只见她把水放在一个大锅里,再放到火塘上烧。这期间,她就在火塘边休息。天还是黑黑的,迷迷糊糊间,只见男主人穿好衣裳走到门口,手持一个装水的小竹筒,在女主人已经摆满了南瓜、米饭、苤菜、红薯的小篾桌前虔诚祷告。我听不懂他念的内容,却依稀感觉到他在祈求着什么。末了,他把点燃的蜡条粘到桌边,又把一直端着的水倒在木板上。 水烧开了,年轻的妇人把热水分别倒进几个竹筒里。又叫醒睡在火塘边的小女孩,女孩嘴里答应着,就是不见起来。等到一家人全都起床,连最小的孩子都起来了,年轻妇女就给每人一个筒帕、一个装水的竹筒,并发给每个人一个南瓜。一家走出了家门。
我也赶忙从睡袋中钻出来,跟上这家人的步伐。 跟着主人家走上楼,只见屋里的火塘边,一位老人坐在凳子上,接受人们送来的热水,旁边的儿子用毛巾帮老人擦着身体。送礼的人们把南瓜、糍粑等礼物放下,往老人身旁的木盆里倒一点水,跟老人交谈几句就匆匆离开了,接着为其他老人送水。 前来送水、送礼物的人越来越多,楼板被踩得“咚咚”响,这样的夜晚恐怕没人睡觉了吧!侍候老人洗完澡,老人就下了楼,抱着被褥,说是要到小庙里过夜。 我走下楼梯,被寨子里的情景吓了一跳:只见男人背着挎包、妇人牵着孩子匆匆忙忙地走来走去,不停上楼下楼,给各家的老人送东西,有如白昼一般。 这真是个不眠之夜。我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,又被“喔——喔——”的叫声惊醒,心想谁这么缺德,在过年的时候也不让睡个好觉。出门一看才发现,几乎家家都有人在叫,一问才知道,这是在新年来临前帮家里牲畜叫魂,并驱赶寨外的鬼魂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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