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说骆驼是“沙漠之舟”;那么,有“高原雪乡之舟”吗?有的,这便是牦牛。
我国的牦牛之乡,在西部和西南的高原地区。全世界140万头牦牛,85%就分布在那儿。在我的故乡云南迪庆州,海拔3000米以上的高原雪乡,牦牛是藏族同胞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宝贝儿——藏语称牦牛为“诺尔”,意思也就是“宝贝儿”。我曾在雪山牧场,在崎岖的山道上,在藏民的家里,饱赏过牦牛的风采,才知道它在高原生活中占据着不可或缺的地位。
初看去,牦牛的相貌不大雅观,甚至有些吓人:体子不算高,但粗壮肥健,重达四五百公斤;周身披满了黑褐色的毛,除了浓厚的绒毛,在肩、股、下腹、胁等部位生出一尺多的长毛,密密下覆,尾毛也蓬生如帚。凭这身黑毛吸热保暖,加之皮下组织相当发达,聚集有丰富的脂肪,使它获得了极耐严密的天赐装备,常年卧冰踩霜而从容不迫。即便枯草绝迹,也能啃泥嚼雪而存活下来,足见生命力之强。但反过来,它又怕热,如把它赶到千余米的海拔高度上,则会热而死去。由此形成了它特定的生活规律:冬天,山顶下雪,难以找到吃食,就下一个台坡。雪线下移,它也随之下移,从山腰而至谷地,再至坝子,自个儿回家来,去圈里饱餐那主人为它准备的饲草,回家是不得已的。端午前夕,高原天气转暖,雪化草青,它又非出门不可。于是一夜之间,所有的牦牛杳然若失。它们沿着老路,由谷地而至半山腰,再至高山草甸,不上顶峰不罢休。因为那里有绒绣似的草滩、甘冽的雪泉和凉爽爽的风雨,那才是它们的福地。这时,主人如硬把它关在家里,它会蛮横地抵断木栅,踏烂篱笆,犹如开闸的洪水势不可挡地奔腾而去。
牦牛的脑袋呈长方形,前额又扁又宽,尖利的硬角扭曲而细长,整个神态显得厚重敦实。但莫看它憨态可掬,对付起野兽来可厉害哩!虎、豹往往奈何它不得。狡猾的豺则会机灵地跳到它的脖颈上,抠瞎它的双眼,又像蝙蝠一样紧粘在它身上,从它的臀部把肠子拉出,乃至置它于死地。因此,牦牛特别恨豺,一见着就要冲上去搏战,拼个死活。它会拿角挑破豺的肚皮,或用长方形的头把豺抵在崖壁上致死。为了抗御敌人,上山的牦牛总是合群行动。白天紧靠一处,组成威武的阵势,使对手不敢贸然攻袭,晚上围圈而居,一律尾朝里、头朝外地卧着,摆成一层层的同心圆,把孕牛、弱牛、牛犊保护在圆心里。外层的“边防”警戒由壮牛担任,它们双眼明睁,长角高昂,一面沉思地反刍,一面警视前方,一有窜犯之敌,便齐声吼叫,乃至群起出击,把来敌就地击毙或远远地撵跑。雄武的公牦牛是“家长”,也是勇士,总是义不容辞地绕山巡逻,不让野敌靠近集体。
牦牛性成熟期较晚,4岁才开始“谈情说爱”、生育子嗣。这时候,狂暴的雄性野牦牛会从深林里冲出来“抢婚”,明目张胆地霸占“美人儿”,甚至将其拐跑。牦牛群对此毫无办法,只有干瞪眼。主人为了防止家牛野化,不得不开枪把野牦牛打死,以保障家牛群的“合法爱情”。
四肢粗壮的牦牛,具有马蹄形的硬质蹄壳,髻甲高,一如古人穿着木底高靴,因而善驮运,走雪崖险道如履平川。高原雪岭交通阻隔,车路极为有限,一旦冰冻雪封,便路断车停,人和马帮也没法通行。这时,牦牛便当之无愧地成了雪峰间的桥,雪海中的舟,日夜为人们驮货运物,传递佳音。藏胞建盖房屋的木料、石头、围篱笆的竹子、山货,猎获的野味,都靠它驮送。拉犁、拉车、驮青梨等农活,也大都由它承担。任道路怎么陡峭,活路怎么艰重,它总是昂举坚蹄,稳步自如,默默地留下一行行深深的脚印,让高原的生命线畅达无阻。牦牛的心肺功能很强,驮上百多斤的物资,还有一气爬上海拔6000米的高峰。那里空气衡薄,连人都很难适应,而它却无需为缺氧发悉也不必为血压担忧。我国登山队员攀登珠穆朗玛峰时,牦牛是得力的助手,衣食用品、住的帐篷、登山和摄影的器械,一件件,一包包,莫不往它背上架,是牦牛把他们一节节地往世界里脊托举。在五星红旗插上珠峰之巅的英雄业绩里,有它们汗水的凝结,它们是默默无闻的功臣。无怪乎,有人要将它们誉为“冰天雪地中的一代天骄”呢!
牦牛家族里有个高壮的成员,叫犏牛。它是母牦牛与公黄牛相配而产生的后代,性情比牦牛刚烈,驮载力也比牦牛强,堪称佼佼者。公犏牛就像马家族的骡,没有生殖力,主要承担役用。一头公犏牛一日可耕四亩地,或拖拉一千多公斤的木材,日行20公里。母犏牛的产乳量很高,几乎比母牦牛多一倍以上。这种现象,便是生物学上所说的“远缘杂交优势”了。
牦牛,不仅长年任劳任怨为高原主人服务,而且以它的血肉之躯为人类造福。
奶,是牦牛的第一贡献。母牦牛可日产鲜奶三四斤,为黄牛的三倍。奶汁浓稠,极富营养。藏胞每餐要以酥油茶当汤,奶渣当菜,有句谚语:“爬雪山的人不喝酥油茶,就像雄鹰断了一只翅膀。”酥油也是他们敬奉神明的供品、馈赠亲友的礼物。而这些一日不离的酥油、奶渣,便是从奶里提制的。牦牛奶含脂量高,百斤奶可提得十斤左右黄爽爽的贵重酥油来。一头牦牛就是一眼流不竭的生命之泉,正如一首民歌中所道:“养育我的是白花花的奶子河哟,可没有‘宝贝’它就会断源绝流……”
牦牛肉含蛋白质高,鲜嫩味美,冬天食用尤为滋补。腿肉丰厚呈圆形,俗称“和尚头”;脊肉细腻精纯,是上等佳品。寒冬的夜晚,就着小火炉炖吃一碗牦牛肉,整宿都暖烘烘的,用不着多盖棉被。如果加工成营养肉干,不但清香可口,出门携带也方便,是行路人的理想食品。
柔韧光滑的毛,与细羊毛合用,洗纺后可织高级呢料和氆氇。牧民们则靠手工捻成毛线,织成美观的毛毯、披风,缝制过冬的帐房和存放粮食的口袋,防寒隔潮,坚牢耐用。雨雪天出牧,披一件牦牛毛的风衣,滴水不浸,暖和舒适。毛尾脱脂后,染成红色,便是美丽适用的毛掸帚,藏胞家里必备不缺。
皮子经过加工,红紫交辉,琳琅满目,除做藏家高靴,还能制作高级皮鞋,不仅光泽度好,而且富于弹性,抗压力和耐腐蚀性足与任何皮革媲美,颇受外地城市顾客欢迎。
晒干的牦牛粪,是牧民的主要燃料,隐燃保火,赛过煤块。因为它粘合力强,有的还用它当建筑材料——糊墙、刷篱笆、与泥拌合作土坯。
连那干骨头,敲制成骨粉,也是青稞田上好的肥料。
呵,“宝贝”浑身是宝,每一宝都又无私地赠予了人类!它在高原雪这白茫茫的一页上,谱写下勤劳的歌,搏击坎坷的歌,丰收的歌,贡献的歌。如果要给它竖一块碑,我想,那碑上铭刻的应该就是“鞠躬尽瘁”四字了吧!